最近也许是我说的多了一些，乐乐总是回避和躲着我，像是有什么心事，想找她谈
一谈，看她很忙脸上又少见暖色，也懒得开口了，自己的心里也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星
期六，乐乐仍照常上课，我进了她的房间，桌子、床上、沙发上到处都是书本和脱下来
的衣服、袜子。乐乐爸总是说：“你看，她从来都不收拾房间。”
她哪里有时间收拾房间呢，顶着星星出门，披着月亮回来。班主任在开家长会的时
候就说了：“在整个学生生活中，高中三年是最苦最累的。”因此对于乐乐不收拾房间，
我也给予她深深的理解和宽容，每个星期六我就帮她稍做整理，但书桌上的一张纸片我
都不会扔掉，怕乐乐有用，只是把它们整齐的放在一起。今天，收拾这些纸张的时候，
我的手摸到了一个硬壳笔记本。这是一个粉色的笔记本，封面上有“温馨”两个字，心
形图案中有一朵黄玫瑰，还有布满空间的星星和小船一样的月牙。我知道，这不是乐乐
的学习笔记本，是乐乐的日记！我抚摸着这个粉色的封面，心里一阵冲动，打开还是不
打开？我和自己斗争了好半天。我知道日记是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独白，除自己之外，任
何人打开它都是一种侵权行为，这是对日记作者的一种深深的伤害。我曾有过写日记的
习惯，至今还保留着十几本，那里面记叙着我的忧伤、我的烦恼、我的欢乐、我的感情，
多少不尽人意的日子都是一支笔、一个日记本陪我度过的，多少失意与徘徊都是一支笔
和一个笔记本帮我排解的，它不但让我有所倾诉，还提高了我的写作水平。我把写日记
当作每日的必修课。那时，还没有带小锁的日记本，我也没有必要把日记本这藏那掖的，
我想不用说，乐乐爸也不会随意看我的日记。但是乐乐爸还是打开了我的日记本，而且
还进行了深刻的研究并与我探讨一番，弄得我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让人解剖一
样。为此我和乐乐爸大吵一架，可乐乐爸却不以为然地说：“夫妻之间也不能看？”
“夫妻之间也不能看！”从此我不再写日记，心灵的窗户既然打开了，那就不用遮
拦光线了。
此刻，乐乐这本日记就在眼前。从道德上来说，我的确不应该看；可从感情上，我
的确想看。我太想知道她的内心世界了，不是一种好奇，只是想了解她，才能对症下药
帮助她，这是做母亲的责任。在一种我对乐乐还没有解除监护权、培养权，教育权的责
任感中，我终于打开了乐乐的日记本，但无论怎样为自己开脱，都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和
内疚。我轻声说：“乐乐，对不起了。”
我走进了乐乐的心里。
×月×日
和YN谈话很轻松，仿佛心时刻都是敞开的，晚上放学我们一同回家，像两个长不大
的孩子，看星星。
×月×日
今天很累，不想学习，不去想YN，不去想班上乱七八糟的事，只想让自己感受自己。
我突然感受到，人就活一个“累”字。身体累，感觉累，头脑累，心累。随着年龄的长
大，许多意想不到的感觉都来了，说甜不甜，说苦不苦，说涩不涩，说酸不酸，不像孩
提时，可以放声大笑，可以落戏追闹，和哪个男孩放学一同回家，没有人会认为是“早
恋”，可是现在就不行了，过去可以让眼泪在伤心的时候如泉水般流，而现在要学会把
眼泪收起来，把快乐写在脸上，把压抑埋在心里，时刻给自己披上一个美丽的外壳，时
不时给自己镀上一层或无或有的金，你说活着能不累？记得妈妈在一篇散文中写道：
“负累也是一种游洒”，不知是妈妈卖弄文字，还是她深刻的感受，我也试着从累中寻
找游洒的感觉吧。
×月×日
妈妈说，我一生下来就会乐，的确自己很爱笑，爱笑的女孩很讨人喜欢，也让人觉
得可爱。有一句话说得好，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有时对着镜子
照上好一会儿，发现自已也很漂亮。YN说，我笑的时候更好看，有人这样夸赞，自已更
是欣赏自己，穿上一件大方得体的衣服便神采奕奕，顿时觉得自已对什么都充满了自信。
不知为什么最近很在意YN怎样评论我：我说我胖了，他说正好；我剪了头发，他说不难
看。有人在意就觉得很温馨，温馨的日子就觉得什么都充满着温情。
×月×日
王桢死了，如果不是所有的人都对他的期望值那么大，他的心理就不会那么脆弱，
物极必反，敢于自杀的人也是勇敢的。如果爸爸妈妈也天天逼我，我也敢从四楼上跳下
去。
×月×日
日子过得真快，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心理上的压力很大，即使爸爸妈妈不逼我，
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妈妈最近就很不满意我，老说上高中是我自己选择的，我的确是奔
着大学校门去的。可现在，恐怕自己都对不起自己了，我很害怕不能如愿走进大学的门。
强迫自己一整天都沉浸在书中，刚刚看完氧化还原反应，又回到十四、十五世纪的文艺
复兴运动，然后就是把那二十六个字母拼成的无数个单词读来背去。
妈妈刚才又进来了，她在监督我，她很想知道我心里的秘密，但我不知从什么时候
起，把心墙垒起来，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让她有立足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吧。
×月×日
玲儿的姨姨原是很胖的，现在瘦得一把骨头了。玲儿说，不行了，医生说顶多还有
一个月。玲儿耽心，姨姨死了，姨夫还让不让她在这儿读书。有了YN聊天，和玲儿也疏
远了，玲儿不怪我，只是嘱咐我不要贪玩要好好学习，别辜负我妈妈。虹也说，你妈多
好，她们都觉得我妈妈好，她们哪知道我妈讲起大道理真是让人烦……
看了乐乐的日记，我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乐乐她真的长大了，
她不再是我羽翼下的小鸟，她的思维也飞得很远很远；她不再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她成熟的已学会了把快乐写在脸上，把压抑埋在心里。她有了心事，还有自己喜欢的男
孩，我倒不认为这是“早恋”，即便是真的“早恋”，我大惊小怪又有什么用。认真检
讨，我真的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乐乐或者是管教不当让她发明了“心墙”这个词，而且
还要垒起来。“代沟”又是怎样形成的？我实在是找不出答案。我决定和乐乐认真谈一
谈，但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达不到谈话的目的，我还是给她写一封信吧，要有针
对性，还不能让她发觉我看了她的日记。否则“心墙”会更加坚固，“代沟”更无法逾
越。乐乐：
你好！因为你最近的学习不在心思上，我说了很多次，让你很反感，而且你已经将
反感写在了脸上。我也想，不再管你了，让你像断了线的风筝乱飞吧。可是我做不到，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不说母亲应负的责任，还有那割不断的亲情。妈妈爱你，从孕育你
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渴望我有一个美丽、聪明又上进的女儿。说也奇怪，我从来没有想
过儿子之类。我没有必要表白，我对你怎样的呵护与宠爱。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一
恼一喜我都看在眼里。我虽不是一个作家，但我却有着作家的共性，那就是敏感与多思，
但我有时也让自己糊涂一些。我有一份自己的工作，我必须干好，那是我的立足之本；
我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我必须努力，那是我美好的理想；我还要关心你的冷暖，照顾你
的饮食；无论是对自己对你，我都无悔无怨。只是在累的时候，在你对我的期望产生误
解的时候发发火，宣泄自己的郁闷，其实我又何苦这样。我承认我们之间有代沟，是因
为年龄、生活经历的不同所造成的，虽然我努力想使我们成为朋友，说说心里话，但有
时做得到，有时做不到。最近你更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尤其是你说过的那个王桢的自杀，
是不是你心里就有了阴影？你们一定认为父母的期望值太高就是一种刽子手的行为。事
物都是双方的，我不赞成他死的勇敢，他是自私的，他死了留给亲人的是一生的巨痛，
这不是更残酷？乐乐，期中考试就要到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扑下心来，安下心来，
努力学习，我们上高中的目的不就是想走进大学的殿堂吗？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没有
分歧。考大学考核综合素质不一定适合人口众多的中国国情，依我的预测至少到2000年
你考大学的时候，还是以分数为标准的。因此分数对于你的命运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不
要忽视它。
乐乐，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你知道你这条美丽的小船将驶向哪个港湾呢？我
们必须有远大的志向，还要把眼光放远一些，懂我的意思吗？你正处于花季这样一个美
丽而灿烂的年龄，又那样纯美，喜欢你的男孩一定会很多，这也是一种满足与快乐。当
然你也会莫名其妙地喜欢某一个男孩，但我相信，我日渐成熟的女儿会审时度势地把握
自己，勇敢地拒绝自己，也会很艺术地对别人说一声“不。”
做一个好女孩，没有严格的标准，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好女孩了。而我对你的苛
刻也是希望你更好，虽然说挫折和痛苦使人成熟，但我们没有必要去创造挫折和痛苦。
如果你不经意地做错了什么，如果你学习的潜力已经挖尽了，我也不会责怪你。妈妈仍
然爱你，仍然会珍惜你。我在心底用生命向你祝福，不要有泥泞，不要有悲伤，快快乐
乐地生活，更不要自寻烦恼。爱美是女孩的天性，但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不要在
镜前花费太多的时光，你也是一个令人注目的女孩。
这封信作为你期中考试的礼物，她不是用钱买给你的，是母亲的一颗心，不敢奢望
女儿珍惜，只希望帮助你克服考试前的浮躁。
母亲
1998年×月×日
信写完了，我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每次我都是这样认真，唯恐自己不经意哪句
话伤害了乐乐。乐乐，在虹和玲儿眼里，我绝对是一个好妈妈，可为什么在你心中我竟
没有了“立足之地”？是你用词不当，还是我真的让你很伤心、甚至很失望呢？这些，
我没有写在信里，一恐她猜出我看了她的日记，二恐她会很尴尬，不知怎样面对我。
我把信放在乐乐的床上，将乐乐的日记仍埋在那堆纸张之中。
我逃离了乐乐的房间，可我的心并不轻松，为自己也为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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