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的早点钱是承包了，但其他费用仍是按需而要，她一个月下来究竟要用多少钱，
有时我也糊里糊涂的，有的时候并不情愿给，可又怕委屈了乐乐。乐乐爸一听要钱就问：
“又买啥呀？尽瞎买！”因此弄得乐乐总是背着她爸爸向我要，我给了，她爸看不见，
月底紧巴的时候我又对不上数，常往里贴自己的私房钱，可是我靠赚稿费积攒的几个私
房钱是有数的，这点钱要应付突如其来的乐乐爸不同意应酬的事。因此补贴乐乐有时真
挺为难。乐乐的花销应属家里正常开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想来想去，我想出一个
办法，那就是乐乐的花销实行经费申请及审批制度，由乐乐提出审请，我进行审批后，
再由乐乐爸复审进行最后批示。
乐乐倒也同意，说你给经理当秘书时间长了，什么规章制度也想得出来，我在家里
无职无权无收入，你们愿定什么制度就订什么制度。
乐乐爸说：“该买的你就申请，不该买的申请也没用。”
我冲着乐乐说：“为了使审批顺利进行，你的申请要尽量写得理由充分，有依据，
有说服力，并力求少花钱多办事、办好事。妈妈的代号是一审，你爸的代号是二批，你
要用学名。我们彼此之间要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互相尊重。”
乐乐和乐乐爸没什么意见，家庭会议就算通过了这项决议，通过之日起就可操作执
行。我又补充了一句：“由于是新生事物，在操作执行过程中可以进行修改。”
第二天，乐乐就开始操作了。
关于买牛仔裤的申请
一审二批：
秋天来了，天渐凉了，薄型牛仔裤已不能遮风，因此申请经费一百元
购置厚型牛仔裤一条，望批准为盼。
王霞
×月×日
我看了以后，去乐乐的衣柜里看了看，厚牛仔裤还有一条，洗了就没有换洗的，如
今的日子已远离了一条裤子的年月，但牛仔裤七十元就可以买一条，为何申请一百元？
于是我签署了意见：
此裤该买，七十元足矣，请乐乐爸批示。
一审
乐乐爸拿着申请扣压了三天才批示：
经市场调查，七十元的价格偏高，但尊重一审意见，特批七十元。
建议：以后类似申请以市场最低价格为准。
二批
乐乐拿到七十元买回牛仔裤穿上，甩出了一句话：“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乐乐爸说：“物美价廉咋解释？”
乐乐说：“不能一概而论。”
我问乐乐：“明明七十元可买到，为什么要申请一百元？”
乐乐说：“我申请七十元，你们肯定要批五十元；我申请—百元你们批七十元大家
心里彼此都不太失衡。”
我感慨，我像乐乐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么多心眼呢，连买一卷卫生纸的权利都没
有，世道真是不一样了。
关于订阅1998年《语文报》《学习报》高中版的申请
一审二批：
一年一度的报刊订阅工作开始了，根据我的学习情况，此两种报纸有
助学作用，两份报纸均为周报，共计六十四元八角，望批准为盼。
王霞
我签署了意见：
该申请大力支持，另加一刊物《现代中学生》，在原申请费用上加三
十六元，望批准为盼。
一审
乐乐爸没有扣压及时处理了此申请：
同意！
建议：订了就要好好看。
二批
关于买旅游鞋的申请
一审二批：
现申请买一双旅游鞋，其理由是：一、旅游鞋什么场合都可以穿，
适合工薪家庭子女。二、根据我的气质决定购买李宁牌旅游鞋。特申请
购鞋款一百六十八元。
王霞
我拿到申请，看了理由，认为第一条还可以，旅游鞋不像球鞋专鞋专用，旅游鞋属
于四季鞋，什么季节都可以穿，就像穷人买四季都能穿的衣服一样。第二条我不太同意，
气质好就得穿名牌，没这么个理。其实乐乐正是二八佳人，穿什么都会很好看，不见得
非得买李宁牌。可又一想，乐乐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贵的鞋子，李宁牌也风靡了好多年，
李宁这个体操王子也的确为国争了光，咬咬牙，爱一回国，买就买一双吧。
我签署了意见：
同意此申请，因旅游鞋上体育课可以穿，春秋可以穿，初冬垫上毡垫
也可以穿，可谓是一鞋多能，价格贵了点，但一年可以穿三季，也还算划
算，请批准。
一审
我将申请交给了乐乐爸。乐乐偷偷对我说：“我爸会不会批准？”
我说：“够呛，不批，你也不要生气，量体裁衣，量米下锅，不要总是强迫他接受
我的意见，他总还是这个家的财权统治者。”
乐乐爸果然不批：
不买，买什么李宁牌，四十元的旅游鞋质量就可以，还有二十元的呢，
要买就买假李宁。
二批
乐乐爸将申请退回，我说：“知道就不会批。你爸不喝酒，两天才抽一盒最次的烟，
咱们也差不多点吧！”
“不买就不买呗”，乐乐有些不高兴，“他就是弱智，不会算帐，四十元的鞋子是
革的，天稍热一点就捂脚，天冷穿就裂口子，像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咱们又不是没买过，
三两个月一双，当时便宜，可合下来不也和李宁牌一个价吗？两天抽一盒次烟，还不如
四天抽一盒好烟。再说，现在正打假呢，咱反倒买假货？”
我说：“那你和你爸说。”
乐乐说：“我才不说呢，他翻不清。”
乐乐说他爸翻不清，那么我还翻不翻？不翻，乐乐穿不上鞋子；不翻，乐乐爸的消
费观念不能转变。比如前天花一元钱买了两斤柿子，他觉得他抬了个金元宝，可是扔了
一半还不是和一元一斤的好柿子一个价吗？我决定和乐乐爸翻个清楚。乐乐不在家的时
候，我和乐乐爸翻了半天，又细致又耐心地讲解了一遍。乐乐爸总算开了点窍儿，人了
一点门儿，但只批给了一百五十元，没办法，我又贴了十八元，买回了乐乐喜欢的一年
能穿三季的李宁牌。乐乐高兴地说：“等我挣钱了，给你买一件大红外套。”
“还有你爸呢。”
“给他买一个刮胡子刀。”
在乐乐眼中，我最喜欢红色，而且我穿红色的确要比别的颜色好。她爸爸每天必用
的就是刮胡刀，他身上的肉不见长一两，胡子倒是日夜生长得很茂盛。
通过经费审批是如此艰难，乐乐写申请也比较慎重了。我和乐乐爸该批则批，不该
批则不批，但多数还是能够按乐乐的需求批的。我们的制度是严格的，不是非常重要的
事，一定要等到一审二批手续齐全，才能支付经费。有一次我出差走了一个星期，是早
上回来的，中午该给乐乐像模像样做顿饭了，当我把饭菜做好摆在桌上的时候，乐乐回
来了把书包一扔，说了一句：“我头晕。”就倒在了床上。
我心里一慌，急忙奔到床前，乐乐的脸色苍白，胳膊和面条一样软。我问乐乐：
“哪不舒服？”
乐乐摇了摇头。
“是不是饿的？没吃早点。”
乐乐点了点头。
我忙冲了一杯奶粉，把乐乐扶在怀里往她嘴里喂，乐乐闭着眼把一杯奶粉喝完，才
睁开了眼睛。我说：“你为什么不吃早点，怎么会饿成这样？”
乐乐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关于捐款的申请
一审二批：
有一品学兼优的同学得了白血病，他妈妈是下岗女工，为了挽救他的
生命，学校开展了“献爱心”活动。我是班长，又是共青团员，要积极投
入到“献爱心”的活动中。捐款自愿，因此我申请捐款经费五十元，望批
准。
王霞
×月×日
乐乐爸在申请上批注了意见：“一审未审，等你妈回来再说，你不是已捐过一个得
白血病的吗？”
乐乐写道：“等我妈回来就来不及了，就是那一个，现在生命垂危，做最后的抢救
了。”
乐乐爸写：“五十元太多，钱也不是你挣的，不是你献爱心，是我们献爱心，二十
元即可。”
乐乐嫌他爸给的少，一赌气没要他爸给他的二十块钱，把自己仅剩下的本月三十块
早点钱都捐了。昨天一天没吃她爸做的饭，以示抗议。今早也没钱买早点。乐乐气鼓鼓
地说完，她爸回来也不和她说话。乐乐爸也生气。这个问题是要解决的。但很棘手。五
十块捐款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数目是大了些，因为学生并没有经济来源。但一人有难，
八方支援，这也是良好的品德风尚，是应该提倡的，要让乐乐正确认识和理解这个问题。
我问乐乐：“你们班捐款最多的是多少？”
“三十块。”
“有几个人？”
“五个人。”
“献爱心是件好事，但献爱心不能脱离实际，不在乎钱多少，而要看你是不是有这
份爱心。如果家庭条件很好，就多捐一些；如果很贫穷，捐的少也没人笑话。依咱们家
庭情况来看，你爸给你二十块捐款就已经不少了。因为你们班捐三十块就五个同学，而
你却要捐五十块，这就大可不必。如果五十块，哪怕是五百块能挽救一个生命，我和你
爸把脖子扎上也行。问题不是那么回事，对于一个患绝症的人来说，只要尽心尽力就行
了，而且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让生命创造出奇迹的。如果你经济独立了，你想捐多少我
们都不反对。现在我们家的家庭收入和支出是要统筹安排的，计划外的开支是要酌情处
理的。你爸做得也没错，他也不是葛朗台，资助玲儿上学，你爸说过不愿意吗？没说过。
多少钱办什么样的事，做父母的心里也掂量着呢，像你这样赌气不吃饭饿昏了，实在是
不可取，以后不要这样，你的生命在我们的眼中肯定要比那个素不相识的孩子金贵。这
绝对不是自私，是人之常情。这些你也许一时理解不了，就慢慢去想吧。”
乐乐不吭声了，乐乐爸气也消了许多，他求和地给乐乐夹了一块鱼，我看到乐乐的
泪滴在碗中。乐乐爸又给乐乐三十块钱：“还你的早点钱。”
乐乐执意要拿二十块，乐乐爸说：‘！傻的呢，给还不要。”
乐乐破涕为笑：“不要白不要。”
一场不愉快就这样过去了。我修订了制度，一审不在家的情况下，二批针对经费申
请者的申请酌情考虑，经费申请者应按二批的意见办，有不同意见待一审回来后再议，
不得意气用事，在对方取得互谅的基础上搞好家庭团结。
我对乐乐说：“年底，将经费申请单交给你。”
乐乐说：“算帐？”
“不是，让你保存起来，做个纪念，懂得花钱，善于用钱，过好自己的日子。同时，
那上面不仅仅是经费申请，还有父母与你的对话，我觉得更有意义。”
晚上，我问乐乐：“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乐乐说：“不行了，我们去看他，他拉着我们的手说，我真不甘心，我想活着，但
生命只赐给我这一点历程，我也只好认了。人生苦短，你们替我吧。”妈，人死了，就
不能再治过来吗？”
我说：“治不过来，所以活着就应该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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