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说,你生活中最关键的一页眼看就要掀开了!
我回答,是的!美与丑,真与假,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将在温都尔大草原上
展开最后的一搏!只不该还有一个孩子、一匹白马,在其间梦幻般地徘徊着。
歌者说,应向他发出警告:孩子!危险!
我回答,没用!他很可能听不进去。更何况,开始阶段总是相对平静的。就像在一
个美丽的肥皂泡在炸裂前,人们总是想把它吹得更大、更圆、更在阳光下显得五彩斑斓。
歌者说,你都亲身感受过?
我回答,是的!但在当时我并不懂得,这是日本人在等待果实灌满了浆才动手,而
好汉们却是等待魔爪伸出才动刀!都在等待着时机成熟,都在等待着最后那一刻!
歌者说,战战兢兢,令人战战兢兢……
我回答,不!在一个孩子看来,这仿佛才是他接触的现实:秋高气爽,天空晴朗,
那达慕总算召开了,而且正在热热闹闹地进行。我不但初步尝到了成功的喜悦,而巨竟
又一次见到了温都尔王爷,还获得过短暂的自由。
歌者说,你忘了丛莽的健儿们?
我回答,没有。草原的孩子向来是情深义重的,我随时准备和好汉们分享幸福。只
不该我的行动客观上起到了雪上加霜的作用。多年后我才知道,他们盼望索布妲姨妈的
归来已够焦急了,此举绝对关系着最后的成败。而我就在这关头又不辞而别了,可想我
又给塔拉巴特尔加上了多重的忧虑?
歌者说,那你就从这里说起吧!
我回答:是时候了……
雪驹首先不甘于寂寞了。
咴咴不安地叫着,还经常焦躁不安地踏动着蹄子。还不时用头抵着我,似在反复提
醒我再不能等待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
须知,骏马都是有着极其良好的感觉。尤其是那听觉,常常可顺风闻到几十里外的
气息。而听觉也可通过大地微弱的震颤波,倾听到很遥远很遥远的动静。更何况情况也
确如此,温都尔大草原上不几天便汇聚了上千匹良驹好马。波涛般涌动,早就声闻四方
了。怪不得雪驹,骏马也多争强好胜!
而我自己也像一只张弓待发的箭!
雪驹的感觉也就是我的感觉,它那焦躁不安也就是我的焦躁不安!不用它常常用头
抵我,我早已变得心急如焚了!我连做梦也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跨着雪驹像利箭般飞
出!
但我毕竟是个人,有比马更多的考虑!
生活给了我更多的是严酷的教训,才十二三岁我就隐隐知道了什么是“时机”。太
早了并不好,日本人正在谋算我的马。太迟了也不行,我会无法和各处好马一争高低。
等待!等待!还必须耐心等等。时机!时机!还必须静候时机。
好在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该想、该做……
比如,在赛马前必须严格控制雪驹的食量,适时调节雪驹的情绪,狠心限制雪驹的
活动。为的是使它体重减轻,肌骨强健,情绪激昂。这一套按牧人的行话来说叫“吊
马”,是从阿爸那里学来的。但更重要的还在于,必须事先想到:万一半道就被日本人
发现了,万一王爷翻脸不认账,万一只要骏马抛弃人……这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按一个孩子的思考——设想着……
前面已经说过,暴风骤雨的前夕,丛莽好汉似乎已顾不得一个孩子在想什么干什么。
而我也只顾了自己的好梦成真,竟也只把这一切当做一次平常出走前的例行准备,并行
不悖,我还巴不得没人来理呢!只有单巴这小子,显然是在众好汉里扮演不了重要角色。
大家伙儿似都嫌他多嘴多舌,仿佛他这才又想起“监护”我的任务。
只有在我的面前,他才算得是个人物!
“伙计!”显得很悲哀,“这叫什么事?对一个‘老战士’也保起密来了!”
“谁让你满嘴跑舌头!”我说。
“多嘴?”他竟不否认,“这还好说!就不该还认为我幼稚,瞎嚷嚷着起哄!”
“那就闭上嘴!”我开始不耐烦了。
“闭上?”他不干了,“能闭得上吗?没大事还可以,遇上重大事情你能不‘民主
民主’吗?比如说这那达慕盛会……”
“怎么了?”我急问。
“我小时候,”他却东拉西扯开了,“跟着毡匠爷爷转了两次。热闹得没治了,女
人们穿的可招人了。可我不爱看,我就爱喝油油!什么是油油你知道吗?就是热乎乎的
羊杂碎!那个好喝,啧啧……”
“闭嘴!”我大喊了。
“怎么?”他大为惊讶,“伙计!这个也保密吗?”
“去你的油油,说那达慕!”我还在叫。
“说就说!”他的脾气倒挺好,只是劲头儿不大,“那达慕值得这么嚷嚷吗?没什
么大不了的,明儿个要开了呗!”
“谁说的?”我马上呼吸急促了。
“谁说的?”他竟没有看出来,竟骄傲地回答,“我呗!刚刚从山下传来的消息,
这个还能对我保了密?”
“啊……”我顿时心驰神往了。
“怎么?”他却瞧着我说,“看那傻样!也想去喝碗油油?”
“你再说油油小心点!”我想喝了。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他不解。
“明儿个……”我痴痴自语了。
“傻了?”他竟问。
我没有回答。
或许是……
傻了!我是傻了!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就这样傻傻呵呵、痴痴呆呆、迷迷怔怔、
恍恍惚惚,是怎么熬到第二天的。恶煞的原始丛莽似不再存在了,眼前总闪现着幻影。
幻影,还是幻影!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我总仿佛又望见了那条洁白的哈达,但上面却再不见了湿漉漉的泪痕。闪烁着祥和
的银光,显得更加舒展轻盈。飘飘忽忽飞舞在蓝天云上,似正在向我频频招着手。
有谁向我大喊:跟上去!跟上去!
是阿爸?蓦地我便似看到了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但只是伤口淌着血,好像已
不能再发出呼唤了。
是珊丹?恍然我又仿佛见到了她,被紧紧绑着,即将被骆驼载着卖向荒凉的远方。
但泪已流尽了,嗓子哭哑了,也似不可能再发出这样的呼喊。
是乃登喇嘛?眨眼间我又好像瞧见了他。更加瘦小枯干了,还一直在阴冷潮湿的石
洞里咳嗽着。但他仿佛只顾得怪声怪调地吟诵:秃葫芦瓢,秃葫芦瓢……也似乎根本顾
不上管这种闲事。
但那喊声还在回荡:跟上去!跟上去!
是谁?是谁?是谁总在呼唤我迎着洁白的哈达跟上去?
声若洪钟,情真意切……
等我揉眼再向前望去,天哪!原来是他!只见得一个巨无霸似的身影,陡然间便闪
现在了我的眼前。高大魁梧,半截铁塔一般。但他那双铜铃一样的眼睛,却显得孩子似
的纯真。是他!是他!就是他!牧人的骄傲,草原上威风八面的摔跤手布音吉勒格!
是他在喊!是他在叫……
我还看见了,在他身旁依偎着那王爷赐给他的妻子。啊娜可爱,双眼洋溢着幸福。
还有他们身后崭新的蒙古包。
门外静静吃草的羊群。
毡包里的奶酪。
酥油、炒米。
还有奶茶……
洁白的哈达还在蓝天飘荡着,似更频频地在向我招手了。
我猛地跃了起来!
再不犹疑了!
猛抓住它!
在飘……
似一直眼巴巴地飘到了黎明。又快过去将近半个世纪了,但据我反复回忆,那一夜
我似乎的的确确没有睡。大睁着眼睛,任一幕幕幻影在面前流过。如果是梦,绝不可能
产生这样的奇迹:随着黎明的到来,四周的幻影渐渐消失了,我竟奇迹般地一直跨在雪
驹的马背上。
是刚刚飞落?还是整整一夜?
吉祥的哈达?雪驹?
我搞不清这变幻。
只觉得惊讶。
目瞪口呆……
但从雪驹方面看,我肯定是刚刚飘落在马背上的。如果整整骑了一夜,它肯定早疲
惫不堪了。而现在,它却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激动不已,似方才被引导在
即将发令的起跑线上,正等待着众马争雄那一刻!
又是一声振奋人心的长嘶……
我顾不得再去惊讶了,突然间便似听到一片欢呼声从四野轰响起来。由于即近,似
声声都在向我提示着——
那达慕盛会开始了!
那达慕盛会开始了!!
那达慕盛会开始了!!!
雪驹更加焦急不安了。颔首弹蹄,竭力反抗着我的控制。迫不及待,似早想飞蹿出
那大山的峡谷!
我的心也在急骤地跃荡着……
热血沸腾,就像要跳出了喉咙。但我还是蓦地控紧了马缰,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词:
时机……
激动中的不安,兴奋中的恐惧!
绝不能因冒失而前功尽弃!
更不能因犹疑而坐失良机!
恰如其分,恰如其分!
最好是那一刹那!
赛马即将开始!
突然插入!
但这样的“时机”在哪一刻?难为了一个孩子,难为了一个孩子!
雪驹似乎更等不急了……
我也在冒汗,我也在不安!蓦地,我竟不由得联想着昨晚出现的种种幻影。那洁白
的哈达预示着什么?那布音吉勒格的声声呼喊又预示着什么?突然我似明白了,这一切
似都在明确无误地告诉我——
信马由缰!听雪驹的!
信马由缰!听雪驹的!!
信马由缰!听雪驹的!!!
我再不控制缰绳了,只是听天由命地骑着。我的马啊我的马,我的未来就交给了你!
突然,雪驹一扬前蹄激昂地长嘶了!
随之,便像离弦的箭一般!
穿越了茫茫的荒野!
向着山下飞驰着!
白色闪电一般!
划破丛莽……
四蹄翻飞,马背上载着我童年的梦…
好在从山野奔向草原还需要很长时间,趁此机会正好先介绍介绍那达慕。
那达慕,蒙古族特有的传统民间集市盛会。类似内地的赶集、庙会或骡马大市,但
每年却只有一次。展示着浓郁的异域风情,显现着瑰丽的民族色彩。一般都在初秋举行,
因为秋天同样是牧业的丰收季节。除了贸易互市之外,赛马、摔跤、射箭、轻歌曼舞就
成了它主要的内容。当然,其间还带着一定的宗教色彩。如祭敖包、唱赞歌、祈告祖先
等等。一次那达慕就像一幅浓彩重墨的民俗画卷,充分展现了蒙古民族豪迈奔放的博大
胸怀。
只不该这次背后包藏着日本鬼子的阴谋!
而温都尔王爷却仍在为自己那“主席”陶醉着,肥甸甸地还让人抬着祭天祭祖。为
了自己那“众王之王”的地位,当然要喘着气主持那达慕如仪而行了。他也深知众王井
不服气,俱皆来者不善。个个不怀好意,要的就是使他当众难堪。比如那个至今仍留着
大辫子的查干王爷,依仗自己的祖先曾是清朝的“额驸”,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
但敢私下里称他为“猪王”,而且竟高价购得了名马、宝弓、阴险狠毒的摔跤手,为的
就是当着众王爷和他这位“猪王”一决雌雄。尤其是他那位摔跤手,据说摔跤服“铎可
套”里藏有暗器,对手竟很难有几个生还者。
这还不算……
再比如,过去的赛马,只是远远按里数计算选中一个目标,以跑个来回计算名次罢
了。而现在却划定了场地绕圈子跑,颇似后来的正规赛马场。为的是什么?众王爷深知
温都尔王至今仍未悬赏获得出色的马,为的就是让他在本乡本土当众出丑。
据说,温都尔王爷也深为以上惴惴不安……
但多亏了有大玛力嘎在一旁忠心耿耿“护驾”。在他看来,猪冢队长只以“贵宾”
身份参加已难能可贵了。虚怀若谷地毫不干涉,确使他飘飘然有了一种“一人之下,万
人之上”的感觉。他一直认为胜负乃兵家常事,关键是使温都尔王不露声色地显出“大
王”风度!超然物外,居高临下地观众王相斗。
而温都尔王爷却不以为然……
脑满肠肥,昏聩庸碌,却偏把争强赌胜看得很重。自认为已成“众王之王”,当然
应处处当仁不让。果然,他那恩赏也颇能蛊惑人心。除金钱、美女、牧场、羊群之外,
竟夸下海口可以满足获胜者的种种愿望。好像他刚刚荣登“主席”高位,便已经大权在
握无所不能了。眼下摔跤、射箭、歌吟尚且夺魁有望,而惟独千赏万赏也难赏出一匹好
马!再看死对头查干王爷,竟拥有青鬃和枣骝两匹良驹。并在各路王爷间大肆宣称,在
草原上当是得神骑者得天下!不知马者,难成众王之王!为此,温都尔王虽暂得高高在
上,却沉甸甸地如坐针毡了。
偏偏在这时赛马又开始了……
人常说,诗歌和骏马是牧人的双翼!用在这个激动人心的场合,那是再恰如其分也
不过了。一匹匹来自各草原的骏马,纷纷会聚到起跑线上。骑手牢牢握紧了缰绳,以便
控制着自己胯下那跃跃欲试的坐骑,不安地踏动蹄子,焦躁地昂首嘶鸣,渐渐地使人紧
张得喘不过气来。但这似乎仍嫌不够,歌者开始出场主持赛马仪式了。一开始长调悠扬
婉转,似梦幻般地调动着人和骏马的情绪。随之便加快节奏开始对骏马反复进行吟颂,
似声声在刺激着骏马的每根神经。带着一股神秘的色彩,那吟颂越来越快,越来越推向
高潮。而骏马也仿佛受到一种神秘的蛊惑,那神情也越来越野,越变得急不可待。一直
达到那不可遏制的顶峰,起跑令突然发出了。
而这只是第一轮……
歌声和骏马变成了牧人的双翼,赛场上便出现了龙腾虎跃般的壮观场面!
出发了!出发了!终于出发了……
据目击者多年后回忆说,当时的温都尔王爷表情是极为复杂的。被肥胖的脸挤得极
小的眼睛里,闪着灰暗、嫉妒,而又无可奈何的光。
跑在最前头的是青鬃和枣骝!
那是查干王爷的骏马!
伴随着主子的狂笑!
看来胜局已定了……
但据目击者多年后回忆说,蓦地,只见温都尔王爷的小眼睛却突然闪亮了。痴痴地
望着远方,肥肉挤压的嘴巴也奇迹般张大了。惊诧得久久难以合拢。
人们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不远的草海里,似飞溅起来的浪花,突然闪现了一匹银色的骏马。如腾云驾雾
一般,正向赛场飞驰而来!
其他马已经跑了一圈了、两圈了!
但它并不认输,仍在奔腾着!
直插向那出发的起跑线!
倔犟地从头参赛!
风驰电掣一般!
奋起直追……
据目击者多年后回忆说,温都尔王爷当即就像想起了什么。而大玛力嘎却早已开始
喃喃自语了:是它?是它?会是它……但更大的骚动还是来自草原。牧人们似乎都认出
它来了,或者又想起了它那些神出鬼没的故事,刹那间欢呼声便响彻了四方:
马!奇异的蒙古马!奇异的蒙古马!
马!温都尔草原的蒙古马!
马!行侠仗义的蒙古马!
马!有良心的蒙古马!
马!难得的主马!
马!一匹神马!
神了!神了……
随之,牧人们的目光又投向神马背上的骑手了。据说,是芒凯老阿妈首先惊叹地叫
了一声:敖特纳森……接紧着便传来了牧人们的窃窃私语:是牧马人的儿子,才十二三
岁……终于汇成一股有节奏的声浪,一齐击掌向那孩子发出呐喊了:
敖特纳森!敖特纳森!敖特纳森!
冲上去!冲上去!冲上去!
加油!加油!加油!
快!快!快……
没错!这是我!
在激荡人心的声浪鼓动下,我开始不顾一切地纵马急迫着!
是的!和疾驰在前的骏马是落下了一两圈,但我仍深深感激着雪驹!如果我没把命
运放手地交给了它,很可能我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不参加比赛,就等于放弃了在千百
匹骏马里脱颖而出的机会。勾心斗角的王爷们绝不会允许我参加下一步的角逐,我那苦
苦等待的“时机”也将会随之一去不返!
我感到后怕……
多亏了雪驹,似乎还多亏了昨夜那似梦非梦的神秘启示!现在是落后了,但起码还
有机会奋起直追!我相信雪驹,须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也足够惊人的了!
跃出丛莽,穿越峡谷,奔向草原!
那不是在跑,简直就是飞!
马蹄下碧野急速后撤着!
就连远山也像在避让!
眼前变得一片朦胧!
只剩两耳生风!
呼呼有声!
就像梦……
尤其是那最后的一刹那,我还来不及思考,就听到一声长嘶雪驹腾空而起了。低头
一看,只见蹄下人头攒动。但尚未等我惊呼出口,却早已飞越飘落在起跑点上。迅雷不
及掩耳,霎时便飞溅起一片激动的欢呼:
瞧!奇异的蒙古马!
看!敖特纳森!
如前所说……
现在我已经顾不得再想其他的了,眼前只剩下了一匹匹疾驰的马!尤其是跑在最前
头的那两匹,查干王爷的青鬃和枣骝!
赶!赶!我和雪驹在飞速地赶!
终于追上最后一匹了!
终于插在中间了!
超越了一匹!
又是一匹!
还在超……
当然,抽暇我也不时飘上“主席台”一眼。这里搭着各位王爷的遮阳帐篷。竞显豪
华,其间尤以温都尔王和查干王的最为突出。位居正中,格外醒目,算不得分心!须知
正是正中那位肥胖无比的王爷将决定我的命运,我必须不时偷看他的反应。
又追上了一匹赛马!
又超过了一匹!
又一匹……
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偷眼望去。据目击者多年后告诉我说,温都尔王爷是看得目瞪口
呆了,但肥墩墩地并不傻,当他一听牧人们欢呼“温都尔草原的蒙古马”时,竟刹那间
一扫颓丧。绝不乏精明之处!怕我分心,竟派亲丁下到赛马场旁为我摇旗呐喊了!
这实在是蛊惑人心……
当我和雪驹再次跑过时,就听到他大喊一声:王爷有赏!
当我和雪驹跃居中间排头时,就听到他又是一声:王爷加赏!
当我和雪驹直逼前面时,就听到他更是接连几声:王爷重赏!王爷重赏!
当我和雪驹冲向青鬃和枣骝时,就听到他竟语无伦次地大喊了:王爷传话,要什么
给什么!要什么有什么!赏!赏!赏!
但更大的激励还是来自牧人……
谁不热爱自己的家乡?谁不热爱自己的亲人?谁不热爱自己草原的荣誉?忘我的呐
喊,无私的欢呼,真可使人热血沸腾!
我和雪驹更加速了……
但要赶上遥遥领先的青鬃和枣骝,看来却也绝非易事。查干王爷这两匹马,果不愧
草原上少有的好马。扬鬃舞尾,四蹄翻飞。动作矫健而优美,奔腾平稳而有力。而且好
胜心极强,绝容不得身旁有任何骏马的影踪。后头出现的急迫马蹄声,也往往只能给它
们起个击鼓助威的作用!
更何况,它们还领先着近一圈……
刹那间,我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似乎眼睛里只剩下领先的那两匹马。人群鼎
沸消失了,欢声雷动消失了,恍然间耳朵里似只响着马蹄声。应该说,此刻的我才算达
到了赛马的最高境界。忘我!忘我!人和骏马在拼搏中早已融为一体,只剩下了一个目
标:胜利!
蓦地,我感到我已化成了雪驹!
或者,是雪驹化成了我!
神经似焊接在了一起!
血在共同地奔腾!
心在一起跳!
不屈不挠!
追上了……
是的!距离缩短到仅仅半圈了!缩短到四分之一圈了!缩短到眼看就可追上了!两
个马身!一个马身!眼看就要并驾齐驱了!
但查干王爷也绝非等闲之辈……
有备无息而来,亮出双马就是为了确保第一!早就暗中进行了训练,力求使马也像
他那样狠毒狡诈!
而那两位骑手也似早已心领神会……
果然,就在我和雪驹即将冲上那一瞬间,突然其中的那匹青鬃开始挡道了。雪驹左
绕,它左堵!雪驹右拐,它右拦!而且故意放慢蹄步,紧逼着死皮赖脸地向雪驹靠来。
野牲勃发,意在阴险地将雪驹挤出赛场!
而那匹枣骝又开始遥遥领先了!
情况危急,只剩下最后的两圈!
还在堵、还在挤、还在拦!
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雪驹!我的雪驹!
我绝望地叫着!
但束手无策……
喧嚣乍止,欢呼骤停,赛马场四周顿时也隐人一片死寂之中。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只可听到查干王骄横的大笑,还有他手下爪牙跑下来的狂叫:赏!赏!赏!
我几乎绝望了……
还有一圈,仅仅是一圈了!
雪驹还是难以摆脱纠缠!
枣骝明显地一枝独秀!
完了!眼看着完了!
查干王还在大笑!
洋洋得意!
举杯了……
我悲愤欲绝地大叫了:雪驹……陡然间,便听得一声同样悲愤的长嘶,雪驹竟奇迹
般拔地而起了。难度极大,几乎不可想像但它却仍能突然凌空飞越青鬃的马背!
全场哗然,欢声雷动……
等我再清醒过来,雪驹已直逼枣骝了!
那马显然受了这一惊一乍的影响!
稍一迟疑,雪驹已猛冲上去了!
但枣骝也毕竟不同凡响!
绝不退让,忙又疾驰!
并驾齐驱了!
难分胜负!
终点线!
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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