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末最后一次世界杯足球赛拉开了帷幕，和四年前一样，世界杯赛圈内依然没
有中国球员的身影，但班里的同学热情还是很高涨，一下课就在一起议论纷纷，那份激
动真不知是怎样生出来的。我从去年秋天就莫名其妙地迷上了足球，踢别人的球不过瘾，
便梦想着自己有个足球多好。对，买一个。我先和妈妈商量，买一个足球吧。妈妈说：
“一个女孩子踢什么球，你又不会踢。”
    “我会踢。”
    “你根本就没有体育细胞。踢什么球，家里什么都有，你哪一样也不行。”
    家里什么都有，网球拍，羽毛球拍，乒乓球拍，妈妈也没有体育细胞，但哪样球拍
都能挥舞两下，用爸爸的话说：“根本没有基本功，瞎打。”妈妈默认网球和兵乓球的
确是瞎打，但羽毛球却打得还可以，最让我妒嫉和欣赏的是妈妈发球的姿式真好看，我
模仿了许多次都学不来。我样样拍都试过，但样样稀松。妈妈说：“早就判了死刑，你
根本不开这一窍。”因此，买足球，妈妈的脑袋摇得像个拨郎鼓。我说：“锻炼身体也
不支持，没有好身体哪来的本钱。你不是说了，你精力充沛、面色红润、大脑清晰、动
作敏捷全得助于这十几年的体育锻炼吗。你也没有体育细胞，不就是为一个好身体。我
现在不锻炼，学习的压力越来越大，等上高三身体非垮不可，高考考场上非晕倒不可。”
    我这两个“不可”，妈妈听了一定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知道，妈妈是“心太
软，心太软，”我略施小计，妈妈就会在经费审批的申请上签注很有倾向性的意见，爸
爸不高兴也得签字，他宽容我妈妈，我便如鱼得了水。有时我觉得爸爸就像个傀儡，实
际上财政实权还是掌握在妈妈手中，当我看透爸爸被架空的事实后，我在申请经费之前
总是先与妈妈沟通，她同意就等于事情有了八成的希望。
    妈妈说：“你想达到目的，就会找出千万条理由说服我，你就会算计我，抓住我的
辫子和弱点，你要把这些心眼都用在学习上就好了。行了，你写申请吧。”
    我写了关于购买足球的申请，妈妈写上了“为了申请人的身体健康，为了申请人
2000年顺利高考，此足球为必备强身健体器材，请务必批准。”
    爸爸拿着申请问妈妈：“乐乐要你脑袋你给不给？”
    妈妈说：“只要对她有帮助我就给。”
    爸爸又是那一句：“惯的，好好地惯吧。”
    妈妈说：“你知道人体内有多少潜力一生都未被挖掘出来，偶尔触动哪一个细胞就
会造就一个天才，说不定还真踢出名堂进了国家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呢。”
    爸爸笑笑说：“你做梦去吧。”
    妈妈说：“我就是爱做梦，你记得不，乐乐小时候，就爱玩皮球，买过好几个花格
子的皮球。”
    爸爸说：“就是，玩够了全扎得放了气。”
    我笑了，我特别爱听爸爸妈妈说我小时候的事，他们那幸福的表情感染着我，觉得
生活怎么这样美。
    妈妈问我：“买了你踢还是不踢？”
    我说：“踢。”
    妈妈说：“那就买，不过，你申请的经费太多，不买一百四十块的，买八十块的，
这一点要听你爸的。你爸为谁，还不是为这个家。”
    妈妈演讲完了又和了稀泥，爸爸的不满也被妈妈给和泥和没了，像放了气的皮球，
爸爸掏出八十元钱。我乐颠颠地叫上虹和亚宁，挑了一个足球买回来，黑白皮子的，和
一百四十元的也没什么差别。这么新的球真有点不舍得踢，搂着睡了两个晚上才拿到学
校去踢。
    迷上了踢球，当然对世界杯就感兴趣了，我想看看罗纳尔多、巴蒂斯图塔、齐达内
到底有怎样出神入化的球技，看看巴西、德国、法国等强队到底是怎么踢的，也就能知
道中国队为什么在绿茵场上总是败下阵来。中国的足球怎么就上不去呢，中国人玩得了
乒乓球，为什么玩不了足球？也许是中国人的心理素质、身体条件、生活环境等等都不
太适合踢足球吧？但中国人极强的团体精神，顽强的拼搏气势，文明高尚的赛场球风，
都是有利因素呀，作为中国人应该总是能发现自己民族的闪光点。安排世界杯球赛的组
委会真是不善解人意，偏偏安排在我们进入期末的复习阶段，妈妈肯定是不让看的。班
里的同学都在议论这次世界杯，亚宁最崇拜罗纳尔多，说起他来就眉飞色舞，连罗纳尔
多一顿吃几磅牛肉，有多少女孩子给他写过情书都了如指掌。在他看来，罗纳尔多的牙
齿有条缝都美得不得了。他说：“王霞，你信不信，看他踢球真是一种享受，个性挥洒
得酣畅淋漓，踢的那叫‘爽’。”
    我说：“真可惜，罗纳尔多不知道你这样崇拜他，若知道了，肯定会送你一张门
票。”亚宁说：“做梦吧。”
    我是下了决心要看足球赛了。我先买通了爸爸，他也是个球迷。我问：“爸，你看
不看世界杯？”
    爸爸说：“看，四年一次，又不用买门票，为啥不看！”
    “我也想看。”
    爸爸还没说话，妈妈就说：“看什么看，学习重要，看球重要？一个女孩子看什么
足球赛！”
    “班里的同学都看，人家妈妈都不管。”
    “又没有中国队，要是有中国队你看也行，谁也不能泯灭你的爱国心。再说，人家
妈妈管不管，你怎么知道。”
    “没有中国队也看，看人家咋踢的。”
    “那你向着谁？”
    “谁踢的好就向着谁。”
    “没有倾向性，有什么刺激！”
    爸爸说：“你先学习，等踢到关键的时候我叫你。”爸也学会了和稀泥。
    妈妈又吼开了：“一心不可二用，谁也别看。家里的足球都快踢开花了，也没踢出
名堂，看了也受不了多大的启发。期末考试要分班了，哪个重要？谁当冠军跟你有什么
关系！”
    我不知道怎样反驳家里这个至高无上的女皇了，我回到了自己的屋，爸爸跟进来悄
悄说：“给你妈弄点安眠药，让她睡觉，咱俩就能看了。”
    我马上反驳说：“你咋这么坏，我妈正急着写书，你却让她睡觉，再说把她的脑子
吃得不清醒了，更神经了怎么办。她不跟你拼命也得离婚。”
    爸爸说：“那我不管了，看不上活该。”
    妈妈刀子嘴豆腐心，等比赛开始，她允许爸爸把音量拧到最小看足球，她用棉花球
塞住耳朵坐在书桌旁，仿佛世界杯真的与她无关。我在我的房间坐在书桌旁，听着电视
机里的解说与观众的呐喊声，书上的字都变成了一个个足球在我眼前踢来踢去。我实在
忍不住了，我脸皮厚厚地过来看几眼，偷看妈妈的脸色，没有什么反应，就知道妈妈又
难得糊涂一回，看到情不自禁处，我会高声喊起来：“快，射门！”“臭球！”妈妈听
到我喊，竟笑了起来。得，这一笑，我知道我可以大大方方地看了。为了显示一下我不
是瞎看，我扮演张路或黄健翔的角色评一评各球队的优势，侃一侃各国球队的长短：什
么巴西队踢球像跳桑巴舞；什么苏格兰队屡败屡战，不失绅士风度；什么德国战车顽强
朴实，纪律严明；什么美国人感情冲动，功利缠身，崇尚自由也充分体现在球风上；什
么意大利球队给人一种历史沧桑感，脚底下流淌的是一种足球文化的积淀；什么年轻的
喀麦隆队是初生牛犊勇敢拼搏；什么裁判是不是不公正……想到中国队没有参加世界杯
赛，真是悲从中来。但不管怎样，伊朗队为亚洲人争了口气，多少也为亚洲雄风增加了
点儿热意。我比张路和黄健翔更过瘾，就是还可以说许多偏颇有倾向的酸话。
    爸爸很有兴趣地听我侃，妈妈的脸上也被笑意浸透着。其实我也是现趸现卖，有很
多都是我听亚宁他们侃的，从报上看到的，我回来又尽情发挥了一番。爸爸听得高兴了
就冲我妈说：“我闺女啥都懂，就是比你强”，然后一起和我为一个进球欢呼，妈终于
有了证据骂我们一句：“神经病”。
    妈妈就是伟大，她从来不让我的一点点兴趣消失在萌芽之中。她说：“会看的才看
门道，你想看就看吧，但不能场场都看，把最想看的、在你看来必须要看的看好就行。”
    我搂着妈妈的脖子叫：“老妈万岁呀！”妈妈在我眼里一下子由至高无上的女皇变
成了好妈咪。
    妈妈说：“别叫我老妈，没老也让你叫老了。”
    我说：“那就是不惑之年的妈妈万岁，四十岁的妈妈万岁！”
    第二天，妈妈就从邮局买回一张有世界杯比赛日程表的报纸说：“你用笔勾上，哪
场球必看，哪场球不看，自律一点，我心里有个数也好约束你。看球不是最要紧的事，
我已经网开一面了。尊重都是互相的，你也自觉一点。”
    我有时真想，妈妈和我说话不知累不累，一件小小的事，妈妈都要说上能写一篇文
章的话，这也是职业习惯吧，细分析起来，也的确是让人心服口服的，我不自觉一点，
也真是对不起妈妈了。
    我用笔勾了出来，可有的赛次是夜里两点至早晨五点的，我问妈：“这怎么办？”
妈妈说：“是不是特别想看？”
    我勉强地说：“不看也行，知道比分也行。”
    妈妈说：“把闹铃拧上，到时候我叫你起来。”
    “真的？”我惊喜着。
    “真的，我理解你，就像我看到别人有一本书，自己特别想看，看不上心里就百爪
挠心似的。”
    妈妈把日程表放在电视机上说：“你安心学习，该看哪场我会提醒你的。”
    妈妈没有食言，并严格遵守着时间与承诺，还准备了话梅、瓜籽和一咬一兜水的大
桃，说：“既然看，就要有个情调。”
    结果该看的球一场没落，有时我因得不行，看到一半想睡觉，妈妈就替我看完，还
把比分抄在日程表上的赛时后面。
    世界杯终于结束了，妈妈说：“不知谁看球赛呢，我写到12点睡下还得为你打更，
这简直是考验我对世界杯的热衷程度。你呀，为了自己，不知道心疼别人。”
    我一阵内疚，差点流下泪来，妈妈的爱我真是无以回报。我发誓，我长大了不结婚，
也不要孩子，当妈妈太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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